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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1章 靖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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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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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英国公张辅,笔直地挺立在乾清宫外,已经快两个时辰。

    晚风习习,深邃高远的空中繁星点点,巍峨的宫殿层檐重宇,在深青的夜空中宛如天上宫阙。

    张辅的脚边蜷着一个人,捆得结结实实,口中塞着布条。夜色中看不清,柴山又瞥了一眼,确定是没见过的。紧急军情,可是皇帝不答声,怎么办呢?自己可不敢再敲门了,宫里传出的声音,听着都面红心跳。

    柴山想了想,对张辅道:“张大人你再等一下,我去请海伴伴来。”张辅微微点头,并不催促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海寿跟着柴山匆匆走来。见了张辅不及寒暄,直接问道:“紧急军情?”

    张辅点点头,踢了一脚地上捆着的人:“这是汉王府来的。”

    海寿心中一惊,不再多问,转身便到了宫门前。轻轻拍门,叫道:“陛下!陛下!”

    隔着厚厚的宫门,仍然能听得见里面的声音。海寿有些尴尬,使劲咳嗽了一声又拍了拍门高声道:“陛下!张辅候在门外,带了个俘虏,说是汉王府来的。”

    里面的声音顿了顿却没有停,过了好一会儿,皇帝才懒懒地道:“进来吧!”

    海寿推门进宫,对一地的狼藉面不改色,俯身快速地收拾整齐,又服侍皇帝套了件单衣,简单拢了拢头发,才道:“陛下,老臣传张辅了?”后面的暖阁里“咭”地一声轻笑,朱瞻基回头喝道:“你别出声!”嘴角眉梢却满是笑意。

    张辅大步进了宫门,一手拎着俘虏。朱瞻基不等他跪拜行礼结束,便侧头吩咐海寿:“松绑。”

    海寿见短短一瞬间,年青的皇帝已丝毫不见慵懒散漫,恢复了满脸的威严霸气,心中暗暗称赞。

    俘虏松了绑歪在地上,自己动了动手脚,“呸”地吐出口中白布,连连咳嗽,却并不跪拜。朱瞻基望了望,倒有些面熟,想起是在南京汉王府上见过的。

    海寿喝道:“大胆!见了陛下还不跪?”

    俘虏大约是心知无幸,不理不睬、也不抬头。

    朱瞻基望向张辅,张辅道:“禀陛下!这个人是汉王府的天策卫队的队长,名叫枚青。”暖阁中“咯噔”一响,朱瞻基咳嗽一声,又摆摆手示意无事,张辅怔了怔便接着道:“陛下知道,汉王与微臣是几十年的交情,一向关系不错。枚青以前也来过臣家里,汉王有时候带些乐安的土产。今天傍晚时间他又来到臣的家中,臣不疑其它,便让他歇下了。”

    朱瞻基静静听着,并不说话。

    张辅伸脚踢了下枚青:“没想到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,到晚进了臣的书房,说是有要事禀告。却原来、原来汉王要造反!”顿了顿又道:“汉王让枚青来,要臣做他在北京的内应,山东一起兵,让臣在北京,就、就攻入宫中,犯陛下龙体。”说到这里,张辅满额头的汗水,神色也不安之极。

    朱瞻基知道他的意思,温言道:“张卿放心。朕知道你本与汉王叔交好,并不介意。何况今晚你连夜进宫,足见对朕的忠心。”

    “忠孝节义”,忠、本是中国人排在第一位的道德准则。历史上,有多少为了这个字不惜舍命的英雄? 张辅是三朝老臣,更是对朝廷忠心耿耿。何况,张辅现在已经是英国公,帮助汉王造反,即使成功也不过是英国公罢?朱瞻基有些好奇,汉王、凭什么来劝张辅?就凭当年的交情吗?几十岁人了,怎么那么天真?

    张辅松了口气,道:“谢陛下隆恩。陛下,微臣揣测枚青此次来京,不止见臣一人,可是微臣问了这反贼多次,他就是不肯说。”说着又踢了枚青一脚。枚青一动不动,还干脆闭上了眼睛,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。

    朱瞻基忽然笑了笑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枚青,四十一岁,祖籍应天府江宁。父早亡,六十六岁的老母如今住在秦淮河畔琵琶巷五十七号,由枚青三十八岁的妹妹一家四口侍奉。枚夫人带着十四岁的女儿、十一岁和八岁的两个儿子,于六月十二也到了此地,至今住在一起。海伴伴,朕说的对吗?”

    枚青倏地睁开眼睛,再不像刚才那般无所畏惧。

    海寿毕恭毕敬地答道:“陛下圣明!这一家九口,按陛下吩咐,好好看着呢,没敢怠慢。”

    张辅在一旁,心中惊疑不定:堂堂皇帝,竟然对汉王府的一个卫队长如此了如指掌!那枚青以前来家里,皇帝定都是知道的!倘若今日不是捉了他连夜进宫……张辅不敢想下去,额头的汗水涔涔滴下。

    他哪里知道,皇帝怎么可能关注到每一个藩王的属下?但是二月瑈璇进北京时被汉王劫走,朱瞻基得荣冬荣夏报告后大怒,面上虽不动声色,却将当日动手的人都查了个一清二楚,这枚青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。只是始终,也没查出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。

    枚青听了海寿的话,不由得浑身颤抖,面上肌肉扭曲,显然在做激烈的斗争。本以为家里九口躲在这闹市中,谁也料想不到、反而安全。谁知道皇帝一清二楚,随口报了出来,这可是大明天子啊!

    朱瞻基静静望着,并不催促,目光中甚至一丝喜怒也无。

    半晌,枚青“噗通”拜倒:“陛下!小的该死!小的都说出来,求陛下饶了小的一家!”

    朱瞻基冷冷地道:“说!”

    枚青颤抖着声音:“张大人之外,王爷让小的第二个去找的是阳武侯薛禄。”朱瞻基“哦”了一声,不由得眉头紧皱。这薛禄是永乐大帝自燕王府时的老将,靖难和北征时都立过不少功劳,与朱高煦是战友、关系极好。枚青又说了四个名字,都是些军中的高级将领,朱瞻基有些意外,暗自沉吟。

    最后,枚青觑着皇帝的脸色,见他神色淡淡,始终没有开口饶了自己家人,开始着慌,急急忙忙地恨不得掏出心来,又道:“陛下!还有一个兵部的主事孙重。”

    朱瞻基听这名字有些耳熟,望了望海寿。海寿面色有些惊讶,见皇帝望过来,连忙道:“是皇贵妃孙娘娘的弟弟。”

    枚青急道:“对对对,就是国舅爷。和我们小王爷一直玩得好,上次那个陈姑娘来北京的时间,就是他告诉我们小王爷的。小人的包袱里,有王爷给他的信件礼物。”

    朱瞻基一直不动声色,听到这里却一拍龙案,显是怒极,喝道:“押下去!传薛禄!”又侧头对张辅道:“去!将枚青的包裹取来!”

    海寿张辅领命而去,乾清宫恢复了宁静。柴山带着宫女静静打扫,又奉了些点心来。

    瑈璇自暖阁中走出,见朱瞻基一手支颐,还是怒不可遏地样子,便轻轻走到他的身后,搂住了,摩挲着他的头顶。好一会儿,朱瞻基渐渐平静,气狠狠地道:“你放心!我一定废了她!”

    原来是孙重泄密给汉王!可孙重如何会有瑈璇进京的时间?朱瞻基自问只告诉过太后,那自然是太后不知怎么和孙巧说起。而孙巧告诉弟弟,很难相信是偶然。

    瑈璇轻声道:“哥哥,你一心护着我,我很高兴。不过投鼠忌器,母后在,你得体谅母后的心情。”

    朱瞻基气道:“那还能算了?你差点丢了性命!”

    瑈璇笑嘻嘻地道:“不是没丢嘛!好好的、我在这儿呢!别气了。”朱瞻基哼了一声,不答言。

    瑈璇咳嗽一声,肃容道:“哥哥,恕我多言,这汉王谋反一事,你有一件当务之急,须得越快越好。”

    朱瞻基不解地看向她、昔日的状元翰林。瑈璇秀眉一轩,说出一番话来,听得朱瞻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,两人手指在案上画了又画、相视而笑。

    宣德元年八月十二日,汉王朱高煦在山东乐安起兵,传檄号称“靖难”,要铲除以夏原吉为首的朝中奸臣。当年燕王朱棣就是用这“奉天靖难”的旗号,夺了侄子建文帝的皇位。汉王崇拜父亲,觉得这一招好使、确实是造反的最佳理由,便照样搬用。

    檄文很快传到北京,群臣哗然。尤其是夏原吉,摇头叹气,汉王原来觉得我是这么个误国误民的大奸臣?

    太和殿前广场的内东侧、文楼中,皇帝召集了五位内阁大学士与一些文武重臣,紧急商议汉王起兵一事。

    张辅第一个站出来,慨然道:“陛下!臣请两万兵马!保证将反贼朱高煦活捉回来!”慷慨激昂,义务反顾。满满的自信来自于曾经的赫赫战功,这个曾经靠骑兵打败了象阵的英国公,无疑是当今大明朝廷武将第一人。

    阳武侯薛禄也随即出列,大声道:“陛下!臣请战乐安、捉拿反贼朱高煦。”说着说着语声哽咽,竟然流下泪来。

    众人愕然。堂堂名将阳武侯,当众哭?金幼孜本站在薛禄之前,连忙侧身轻轻拍了拍他意示安慰。

    朱瞻基皱了皱眉,这薛禄与朱高煦几十年的交情,情真意厚。虽然为了尽忠愿意一战,可忠义不能两全,想到汉王,大约也心中悲伤。

    杨荣不待皇帝发话,急忙道:“陛下!此次汉王谋逆,臣建议陛下御驾亲征,一举荡平反贼,以安天下之心。”

    张辅立刻反对:“张大人!战场上刀箭无眼,谁都不能保万无一失,如何能让陛下冒这个险?臣与汉王交往数十年颇为相熟,汉王面上虽然凶悍,其实色厉内荏,臣敢下军令状,一定将他活捉!”

    杨士奇道:“英国公出马,相信可以平叛。只是陛下登基不久,汉王又效仿太宗,打的清君侧靖难旗号。多少人首鼠两端、唯利是视。陛下御驾亲征,正可振天子雄风、去庸人之疑。”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薛禄。

    朱瞻基明白杨士奇这一眼的意思,倒不是鄙薄或者不信任薛禄。似薛禄这样与汉王交情不浅的武将,朝中着实不少,即使张辅去顺利将汉王抓回,这些人的心里,恐怕也还是向着汉王,对自己这个皇帝并不心服。而天下舆论和民心,此时在摇摆之间,自己出马,才是立刻占领舆论、收服民心的最好办法。

    然而御驾亲征,可是件大事……朱瞻基一时犹豫不决,看向夏原吉。

    夏原吉此时已六十岁,身体又不大不好,每日上朝需两个人搀扶,皇帝特意送了几名侍女给他。夏原吉先是推辞,认为这是勋臣才有的待遇。朱瞻基却坚持:夏卿你就是朕的勋臣。好笑的是这次汉王的造反檄文,说是靖难清君侧,列举了朝中几个重臣的罪状,夏原吉这侍女搀扶上朝一事、被列为罪状之一。

    此时见皇帝询问自己,夏原吉沉吟良久,缓缓说道:“陛下记得李景隆吗?” 李景隆,这本是个众人不大敢提起的名字。燕王靖难之时,建文帝误用李景隆,先是葬送了几十万倾国之军,又开金川门迎敌,生生将江山送给了燕王。

    朱瞻基听了这个名字,全身一震。夏原吉接着道:“汉王本是陛下的皇叔,这一次效仿太宗‘靖难’,其意甚是歹毒。军中自将领到普通士兵,似李景隆一样,认为这是皇上家事、想开金川门的不在少数。年纪大的畏惧汉王的就更比比皆是,见到汉王,很难说会怎么样。陛下只有御驾亲征,才能击败汉王的谬论,才能确保军心。”

    这些道理、和刚才想到的是一样的;不过建文帝这个失败的教训,更让自己警醒。“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”,夏原吉不敢说建文帝或朱允炆,委婉说的是李景隆的名字,这可就是二十几年前的事。

    夏原吉见朱瞻基凝神思索,接着道:“汉王刚刚举事,陛下一定要先声夺人,亲征的檄文今日便发,大军更是兵贵神速。”

    朱瞻基听到这里,不再犹豫:“好!朕便亲征!张卿速去准备,明日大军便出发!杨卿拟朕讨逆旨意,传檄天下!”